10月25日,在十九届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同中外记者见面时,刚刚在中国共产党第十九届中央委员会第一次全体会议上当选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的习近平同志说:“百闻不如一见。我们欢迎各位记者朋友在中国多走走、多看看,继续关注中共十九大之后中国的发展变化,更加全面地了解和报道中国。我们不需要更多的溢美之词,我们一贯欢迎客观的介绍和有益的建议,正所谓‘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
“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出自元代诗人王冕的题画诗,题目是《墨梅》。画上原诗云:“吾家洗砚池头树,个个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好颜色,只流清气满乾坤。”由于这幅画和这首诗都太过有名,很多人引用它、赞美它,于是每一句的文字几乎都有不同版本。比如第一句写成“我家洗砚池边树”,第二句写成“朵朵花开淡墨痕”,第三句写作“不要人夸颜色好”,第四句则通常写成“只留清气满乾坤”。无论从音律还是从内容表达来看,这些版本都无伤大雅,也不影响这首诗人见人爱、妇孺皆知。那么,它为什么有这么大的魅力呢?不妨先从梅花说起。
众所周知,唐人最爱牡丹,北宋人也爱牡丹。但从北宋开始,有一种低调的花朵,不声不响地渐渐占满了文人心中的山坡,这就是梅花。南宋的诗词中,到处都是梅花的芬芳和气骨。若要选择一种最能体现宋人文化精神和审美品格的草木,可能非梅花莫属。南京师范大学教授程杰做过统计,宋人特别喜欢拿“梅”来作为字号,如梅亭、梅峰、梅津、梅溪、梅屋、梅谷、梅崖、梅村等,可见宋人对梅花的青睐。
宋代的艺术,从整体来说都有写意的风气和格调。什么是写意呢?苏轼《红梅三首》其一说:“诗老不知梅格在,更看绿叶与青枝。”这是在调侃另一位北宋诗人石延年。石延年《红梅》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意思是,乍一看,梅花像桃花,但区别在于梅花没有叶子。再看一看,梅花又像杏花,但是区别在于梅花有青色的枝条。这是植物学意义上的咏梅。固然准确地描述出梅花的特征,但没有从根本上把握梅花的神韵,也就是没有抓住苏轼所说的“梅格”。
那么谁写出了“梅格”呢?最堪作榜样的恐怕就是宋初号称“梅妻鹤子”的林逋。他最有名的咏梅诗句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林逋特别善于把握梅花的“影像”。喜欢摄影的朋友都知道,影子往往比本体更有味道。因为影子的形象很模糊,只呈现出某种轮廓,好的摄影师善于在轮廓中填塞一些神韵,这就化形为神了。林逋的咏梅诗,之所以在宋代广受赞誉,就是因为他的心态特别净,特别简单,给梅花的种种特征做了减法,最终留下最有魅力、形神兼备的特征,就是“疏影”,这就抓住了“梅格”。后来南宋的大艺术家姜夔,为“暗香”“疏影”分别作了一首曲、写了一首词,成为咏梅绝唱。
梅花无非白梅、红梅两种,如何画出特色、画出风格呢?大概到北宋晚期的时候,出现了一种奇思妙想,就是“墨梅”。这是一种大胆的艺术开拓。画家干脆不着色了,只用水墨来画。梅花的花枝和花瓣,一律都是黑的。画家只用墨的浓淡来勾勒、渲染。这样的梅花,事实上是“超现实主义”的,因为现实世界从来不会出现黑色的梅花。同样道理,当代的书画大师启功特别喜欢画“朱竹”,就是大红色的竹子。这也是“超现实主义”的。然而,中国画的这种“超现实”,不是为了制造惊愕、幻想的境界,而是为了启迪大家突破形骸颜色的束缚,去直接体验事物的本质,比如竹的尖、劲,梅的清、淡、瘦。这股风气,一直影响到元末的王冕。而无论从绘画角度看,还是从题画诗角度看,王冕的诸多艺术创作,都堪称这一风气的集大成者。
在王冕的《竹斋集》中,有关梅花的诗作非常多。仅就七言绝句而论,就有《素梅》五十八首,《红梅》十九首,《墨梅》四首。王冕出身农家,幼年替人放牛,靠自学成才。后来预感天下将乱,遂挈妇将雏隐居会稽九里山,造了三间茅庐,自题为“梅花书屋”,可见其对梅花的痴迷。王冕的咏梅诗,通常都表达了这样独立不群的气质和人格。而无论是“素梅”还是“墨梅”,都非常清淡,是和“桃李”这样的俗艳芬芳截然不同、气质迥异的。清代书法家、文学家翁方纲说王冕的题画诗是“如冷泉漱石,自成湍激”(《石洲诗话》),这实在是精辟之语。他的意思是,王冕在最冷淡的画风中,暗藏了极强的力度与品格。
梅花是最具有中华文化特色的花朵之一。习近平总书记数次提及“梅花香自苦寒来”等咏梅的诗句,此次引用王冕的《墨梅》,引发国人的强烈共鸣,其原因可总结为三点:第一,这句诗浓缩了中华“梅文化”的精华,展现了新时代国人应有的底气和骨气。第二,这句诗巧妙地利用“淡墨”“无色”的画面特点,传递出一种人格的卓立与浩大。第三,这句诗通过外界形形色色的夸耀,反衬出面对成就时难得的理性、冷静和对初心的坚持。只有如此美好而坚韧的事物,才足以“满乾坤”。于是,后代的人们从这样的境界中获得了无尽的温暖与激励。
(作者:谢琰,系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